論國內商標惡意注冊的發展始末——基于不以使用為目的的“商標囤積”行為

《商標法》第四條規定：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在生產經營活動中，對其商品或者服務需要取得商標專用權的，應當向商標局申請商標注冊。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惡意商標注冊申請，應當予以駁回。本條規定了商標合法善意注冊的四個條件：

1. 商標注冊主體。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都可以申請注冊商標。這既包括中國的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也包括外國自然人和外國企業。

2. 商標自愿注冊原則。商標經過注冊，即取得注冊商標專用權，注冊人有權禁止他人在相同或者類似商品上使用或者注冊與該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因此，注冊商標能夠比未注冊商標獲得更全面更有力的保護。是否通過注冊獲得這種保護，由商標使用人自由選擇。

3. 申請注冊的商標應當用于生產經營活動。商標是在生產經營活動中用于識別商品和服務來源的標志，代表其所標示的特定商品或者服務的質量及其生產經營者的信譽。申請商標注冊應當將其用于生產經營活動。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不論是已經在其生產經營活動中實際使用該商標，還是準備在今后的生產經營活動中使用該商標，都可以申請商標注冊。

4. 商品商標和服務商標。在商品上使用的商標稱為商品商標。在服務上使用的商標稱為服務商標，服務商標一般使用于銀行、保險、廣告、旅游、電信、運輸、學校、醫院等服務領域。商品商標和服務商標在商標注冊簿上都有相應的分類，都可以申請商標注冊。

在2019年修訂商標法之前，并無惡意注冊的概念，惡意注冊是相對合法善意注冊而言，商標局孫明娟調研員曾提出“惡意注冊”包括兩個方面的表現：主觀上表現為一種“明知”或“不正當的目的”；客觀上則表現為違背誠實的商業道德或行業慣例的行為。并指出惡意注冊的類型包括：不正當競爭型和權利濫用型[1]。

不正當競爭型注冊：指申請人出于不正當競爭之目的所提出的注冊行為。該類型的惡意注冊側重于申請人違反商業道德的行為。包括：

1. 不當攫取他人聲譽的注冊，俗稱“搭便車”，包括山寨知名商標，仿名牌等。比如一年賺上億元的“阿迪王”，還有隨處可見非產地生產的“五常大米”，“安溪鐵觀音”，“庫爾勒香梨”等[2]情況，都屬于“搭”知名地理標志的“便車”。

2. 意圖阻止在先權利人進入市場而進行的注冊，既包括阻止外國在先權利人進入中國市場，也包括阻止本國在先權利人進入新行業市場。比如資生堂旗下知名防曬品牌“ANESSA”，在代購引入中國時，廣為消費者所知的中文名稱為“安耐曬”；該品牌在天貓購物平臺開設旗艦店時，使用的中文名稱為“安熱沙”，因為其“安耐曬”的中文名稱于2013年起，已經被多人搶注，致使其用“安耐曬”名字正式進入中國市場產生了障礙。類似情況還有韓國品牌ETUDE HOUSE，在進入中國四場前，其在臺灣地區和香港地區的譯法為“愛麗小屋”。該商標2014年被國內周某搶注，并在天貓開設了“ERISE HOUSE愛麗小屋”的旗艦店，致使ETUDE HOUSE在進入中國后，改名為“伊蒂之屋”[3]。

權利濫用型注冊。申請人濫用法律權利，以期得到不當經濟收益的注冊行為即構成權利濫用型注冊。此類型的惡意注冊側重于申請人違背行業慣例以期獲取不當收益的行為，分為如下兩種情況：

1. 缺乏真實使用意圖的大量申請注冊行為：通常稱之“囤積注冊”。2018年6月27日，珠海某典貿易有限公司向商標局提交5016件商標的申請；2018年7月27日，珠海冠某貿易有限公司向商標局提交5754件商標的申請…此類貿易公司并無實際業務，也無使用意圖，卻在短期內大量申請注冊商標以囤積待售。自2018年起商標局開始大力商標的“囤積”行為。2018年10月31日，商標局發布公告稱“依據商標法第四條等規定，陸續對16000多件商標注冊申請做出駁回決定，這是商標局又一次從嚴從快打擊涉嫌囤積商標的非正常商標申請行為。”[4]

2. 基于從在先權利人處獲取經濟收益而為的注冊。比如拜爾集團旗下防曬霜Coppertone“水寶寶”，“太陽和波浪”“男孩和沖浪板”是拜耳集團自2011年便開始在“水寶寶”上使用的標識。李某在2016年7月將上述標識部分注冊為商標，并于當月對“水寶寶”產品發動大規模、持續性的投訴。李某在投訴期間，一方面通過QQ聯系拜耳集團分銷商，稱可以提供付費撤訴服務；另一方面，李某提出以每件商標70萬元的價格向拜耳集團轉讓其搶注的兩個商標[5]。

上述四種惡意注冊的類型為中，不正當競爭型注冊是以使用為目的，與知名商標權利人或在先權利人又不正當的競爭關系，此類惡意注冊表現為個案商標，且不屬于我國的特殊情況；權力濫用型注冊是不以使用為目的，僅為通過注冊商標獲取經濟利益，此類惡意注冊表現為批量注冊，與我國商標保護制度具有一定關系，故本文是基于權力濫用型的惡意注冊進行分析。

惡意注冊基于我國商標制度的兩種規則：第一種是“注冊在先為準，使用在先為輔”的注冊制度。這一制度由1982年商標法的第十八條確立，即“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申請人，在同一種商品或者類似商品上，以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申請注冊的，初步審定并公告申請在先的商標；同一天申請的，初步審定并公告使用在先的商標，駁回其他人的申請，不予公告。”這規定一直延續至今。如此，不實際使用的商標不僅可以大量注冊，而且在其取得商標專用權后還能排斥實際使用該商標的權利人在注冊日后的擴展至注冊商標保護范圍的權利。雖然我國商標法規定了商標異議，撤銷三年不使用及商標無效等救濟程序，但上述程序都屬于事后救濟途徑，并不能從申請開始杜絕。

另一規則是申請主體的廣泛化。在2001年商標法中，將申請主體由“企業、事業單位和個體工商業者”修改為“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就是對什么主體作為申請注冊商標的申請人做出了與以往商標法有所不同的規定。1993年商標法規定的可以作為商標申請主體的限于依法設立的企業、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個體工商戶、個人合伙以及符合原商標法第九條規定的外國人或外國企業。在2001年修訂商標法時，修改為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都可以申請注冊商品商標、服務商標。自此，開啟了以轉讓為目的的自然人申請商標序幕。

第一，商標注冊成本過低，使商標囤積行為成為一個能夠盈利的射幸行為。目前國內商標申請官費為人民幣300元/標/類，接受電子發文的費用按官費的90%收取，即人民幣270元/標/類。2015年起國內主要網絡平臺規定新開店鋪以持有注冊商標為前置條件，開始大量涌現“囤積商標”以轉賣的情況，目前商標轉讓市場中一個注冊商標轉讓的費用大約人民幣1萬左右 [6]。因此，一主體如申請數千件或更多商標，只要其中有1%的注冊商標出售成功就能收回成本并產生利潤。這樣，在我國“囤積商標”就基本上成為了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7] 。

第二，我國商標注冊周期過長，使商標需求迫切的市場主體不得不到商標轉讓市場中購買已注冊商標。我國《商標法》規定的商標審查周期為九個月，商標公告異議期為三個月，再加上商標提交申請至受理大約一個月，我國商標從提交申請至獲得注冊需要十三個月的時間。如商標在審查期間被商標局駁回，又需要重新申請或請求復審，無論是新申請還是復審，又是十二個月時間。對需要迫切的市場主體而言，購買商標是用“金錢換時間”的穩妥選擇。

第三，目前有效商標注冊數量基數大，已經達到2400多萬個。尤其是中文商標，因為漢字數字有限，企業想要注冊一個寓意較好且與他人權利不沖突的中文商標，可能性不是特別高。[8]2019年上半年，商標注冊駁回近40%[9]。同上，對商標需求迫切的市場主體如直接提交申請要面臨商標的高駁回風險，他們會更愿意去購買已獲得注冊的商標。購買商標能規避投入使用了一兩年的商標，在其注冊申請駁回后需要更改的潛在風險。

2017年9月5日，商標局發布公告，將建惡意注冊嫌疑人名單數據庫；之后商標局將在審查階段對典型惡意申請類型及相關案例進行梳理、匯總，采取提前審查、并案集中審查和從嚴適用法律等措施，從嚴審查違反誠實信用原則、惡意攀附他人商標聲譽、搶注知名度較高商標、侵犯他人在先權利、占有公共資源、反復搶注等惡意注冊[10]。

2018年開始發布通知打擊該類行為：針對部分企業不以使用為目的大量提交商標申請以囤積的不良現象（見下圖），2018年8月17日組織召開惡意注冊、囤積商標行為規制措施研討會，研究規制惡意注冊、囤積商標行為的措施[11]。

2019年4月23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次會議通過了《商標法》的第四次修正，在第四條增加了“不易使用為目的惡意商標注冊申請，應當予以駁回。” 直接將“惡意注冊”列入禁止范圍，商標局可以在審查階段直接駁回。并以該條作為基礎條款，引申了對各階段惡意注冊商標的“圍追堵截”：對于初審通過的惡意注冊商標，任何人可以向商標局提出異議；對于已注冊的“惡意注冊”商標，商標局可以主動宣告無效，其他單位或個人可以向商標評審委員會申請無效宣告；并對代理機構代理惡意注冊商標的行為，增加了警告、罰款等行政處罰。新商標法已于2019年11月1日正式實施。

2019年10月17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發布第17號文《規范商標申請注冊行為若干規定》，該規定再次強調了禁止違反誠實信用原則的惡意注冊，并明確了審查惡意注冊的參考因素：

1. 申請人或者與其存在關聯關系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申請注冊商標數量、指定使用的類別、商標交易情況等；

2. 申請人所在行業、經營狀況等；

3. 申請人被已生效的行政決定或者裁定、司法判決認定曾從事商標惡意注冊行為、侵犯他人注冊商標專用權行為的情況；

4. 申請注冊的商標與他人有一定知名度的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情況；

5. 申請注冊的商標與知名人物姓名、企業字號、企業名稱簡稱或者其他商業標識等相同或者近似的情況；

6. 商標注冊部門認為應當考慮的其他因素。

本次疫情期間，大量與火神山醫院、雷神山醫院及李文亮醫生等無關的其他申請人，申請注冊“火神山”、“雷神山”、“文亮”等與疫情相關的商標。2020年2月7日，商標局審查部門下發了《疫情防控相關商標審查指導意見》，明確與疫情相關人員姓名，含疫情病毒名、疾病名的相關標志，疫情相關藥品標志，防護產品相關標志，其他疫情相關標志等的審查指導意見，依法從嚴從快打擊與疫情相關的非正常商標注冊申請行為[12]。并對“火神山”“雷神山”等近1000件與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相關的商標注冊申請實施管控。2020年3月3日，商標局表示對進入實質審查階段的與疫情相關上述商標，直接作出駁回決定。

雖然商標局已從各環節“狙擊”商標惡意注冊，目前惡意注冊申請人更具有隱蔽性，不斷地分批、少量、多次申請，通過關聯公司（人）分別申請，偽造營業執照來申請等，使得商標局發現線索難、事實認定難、實施打擊更難 。[13]

對于廣大的企業而言，如商標已經被惡意搶注，要積極主動收集侵權人及侵權商標的信息，可以通過商標異議、撤銷連續三年不使用、申請無效等救濟途徑維護自身權益；同時主動提交商標申請主張權利。對于想通過從“職業注標人[14] ”取得商標的企業，要提防商標被提無效的風險。

[1] 孫明娟：惡意注冊的概念、類型化及其應用；國家知識產權局商標局官網，發布時間2018年4月18日，網址：http://spw.sbj.cnipa.gov.cn/llyj/201804/t20180408_273555.html

[2] 南方周末記者：企業不要去搭便車、傍名牌，中直獨家網，發布時間2019年10月12日，網址：http://www.zzdjw.com/GB/178366/178375/2019/1012/38400.html

[3] 豆豆：注意！日韓大牌化妝品中文名遭搶注 網上這些種草款都是李鬼，IPR DAILY中文網，2017年發布，網址：http://www.iprdaily.cn/article_16440.html

[4] 商標局：《商標局向非正常商標申請行為說不》，商標局官網，發布時間：2018年10月31日，網址：http://sbj.cnipa.gov.cn/gzdt/201810/t20181031_276592.html

[5] 張維：《蓄意搶注國外品牌商標向商家發難 多款名牌相繼中槍》，新華網，發布時間2019年3月2日，來源：法制日報，網址：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9-03/02/c_1124183451.htm

[6]趙珍：申請注冊商標“囤積”的一些看法，IPRDAILY網站，發布時間2017年，網址：http://www.iprdaily.cn/article_18148.html

[7]尹鋒林：商標惡意注冊規制問題研究，《中國知識產權》網絡版，發布時間2018年11月27日，網址：http://www.chinaipmagazine.com/zl/ColumnView.asp?fId=61&id=192

[8]林露、喬雪峰：新《商標法》實施 人民網IP沙龍聚焦惡意注冊與囤積行為，商標局官網，發布時間2020年1月7日，信息來源：人民網-知識產權頻道 ，網址：http://sbj.cnipa.gov.cn/gzdt/202001/t20200107_310332.html

[9]根據《2019年上半年商標注冊工作情況分析》計算，商標局2019年10月21日發布，網址：http://sbj.cnipa.gov.cn/sbtj/201910/t20191021_307503.html

[10] 商標局監管關口前移遏制惡意注冊成效顯著，商標局官網，2018年1月16日，site: http://sbj.cnipa.gov.cn/sbjg/201801/t20180117_271866.html

[11] 商標局向非正常商標申請行為說“不”，商標局官網，發布時間2018年10月31日，網址：http://sbj.cnipa.gov.cn/gzdt/201810/t20181031_276592.html

[12] 商標局 商標局嚴厲打擊與疫情相關的惡意商標注冊申請行為 網址http://sbj.cnipa.gov.cn/gzdt/202002/t20200227_312227.html

[13]商標局 商標便利化改革成效顯著 打擊惡意注冊商標雖有所遏制但不容樂觀，網址：http://sbj.cnipa.gov.cn/gzdt/201910/t20191022_307538.html

[14]指大量注冊。